《福建日报》:福建育种“候鸟”在海南
《福建日报》(2018年5月8日第1版)记者:林永龙 程枝文
今年4月12日,习近平总书记考察南繁基地做出重要指示,强调要下决心把我国种业搞上去,把南繁基地建成集科研、生产、销售、科技交流、成果转化为一体的服务全国的“南繁硅谷”。
南繁,是指为了充分利用秋冬季节海南岛的光温条件,在秋冬季节到海南岛,从事农作物的新材料创制、新品种培育、种子生产和种质鉴定等活动。自1956年冬,辽宁省专家抵达三亚开始选育水稻玉米良种,揭开了中国农业南繁序幕。60多年来,南繁基地迎来送往着一批又一批的育种“候鸟”。
如今,全国29个省(市、区)600余家科研机构、企业,6000多位专家扎根海南,弘扬“崇尚科学、求实创新、不畏艰辛、无私奉献”的南繁精神,每年南繁育种约8-13万亩。据统计,新中国成立以来,我国培育5000多个农作物新品种,80%都经过了南繁育种。
每年4月中旬,是南繁育种最繁忙时节,记者来到位于海南省三亚市的福建省南繁育种基地,聆听省农业科学院科研人员的故事,一线体验他们工作的艰辛。
记者在采访中科院院士谢华安
开拓,向育种强省跨越
16日,三亚市藤桥镇。凌晨5时许,晨曦微露,东方既白,省农业科学院水稻研究所的专家们陆续出门,到福建南繁育种试验田观察。
杂交水稻,是指选用两个在遗传上有一定差异,同时它们的优良性状又能互补的水稻品种进行杂交,生产具有杂种优势的杂交种,用于生产。培育一个水稻良种,要筛选数千个杂交组合,历经8-10年。每年11月至翌年4月,福建气温低,到海南岛做一季试验,开展穿梭育种,一年可以当作两年用,提高试验效率和育种进度。
上世纪七十年代初,国家科委开始组织全国性的杂交水稻育种协作攻关。1971年冬,省农科院水稻研究所开始在海南开展杂交水稻育种研究。次年,31岁的谢华安带队奔赴海南。此后的每年12月份到第二年5月份,他都会带领他的育种团队,来到南繁育种基地。46年来,谢华安院士团队像“候鸟”一样日夜奔波,或在稻田中,或在实验室里,为中国杂交水稻研究与推广殚精竭虑。
1980年,因为稻瘟病抗性不强,全国杂交稻的种植面积呈现直线下降。生死存亡关头,谢华安用自己团队培育的“明恢63”和中国工程院院士、江西省农业科学院颜龙安研究员于1971年育成的“珍汕97A”杂交,配组出最优质的“孩子”----“汕优63”。这一成果,让几乎陷入困境的中国杂交稻柳暗花明。自1986年起,“汕优63”连续16年位居全国杂交水稻种植面积首位,累计推广近10亿亩,增产粮食700多亿公斤。
从此,福建彻底扭转了过去水稻品种“北靠浙江,南靠广东”供种局面,由过去育种小省向育种强省跨越。
“以前,从福建到三亚,最长要走10天,没有买到火车座票,只能连续站近30个小时。过琼州海峡,还要连夜通宵排队购票,遇上大风大浪,船甲板吐得没有落脚之地。”谢华安回忆,上世纪七十年代运力低下,为了将繁育的种子运回三明地区种植,经常碰到搬运工下班、下大雨的情况,为赶上配载的火车,他们只能自己装卸搬运整卡车种子。有的同行为赶上育秧,甚至在火车上将温水浸泡的种子装入塑料袋,身穿棉衣,捂在肚皮保温,促进催芽。
海南育种工作任务重,条件艰苦。“特别是住宿,我七十年代住崖城城西大队第四生产队的仓库,只有几平方米,打平铺,我与永安、明溪等县几人一起挤,与农药化肥柴油一起住,明知有毒也没办法,一住就是六个月。”谢华安说,住宿条件得到改善,是在1997年,福建省政府在海南三亚藤桥建设福建省南繁育种基地,由省农业厅组织统一管理,全省各科研院、所从事水稻研究的科研单位集体进驻,他们再也无需租住老乡家,无需自己砍柴做饭了。
接力,把敢拼会赢唱响
作为省农业科学院水稻育种首席专家,59岁的郑家团研究员必须身先士卒。他得像农民一样下田劳动,甚至农民不做的事他也要做,育种过程所有环节都得亲力亲为。
7时许,已经在田间作业一个小时的郑家团,回到基地后简单喝了两碗早餐粥,又投入工作了。骄阳升起,他戴着草帽,随身携带铅笔、记载本、一根有刻度的竹竿,下田观察筛选水稻育种材料,随后写标签、拔穗、脱粒、装入种子袋……重复着这些简单、机械的动作,不知不觉时间已过11时,此时所有工作人员的衣服基本都已经湿透。
“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常态,已经习惯,说不上苦不苦了。”郑家团说,现在海南雇工越来越难了,要么雇不到,要么雇工费很高、还年年涨,田间全程自己做,还需自己整秧地、播种、插秧、耙草、打药、做杂交等等,很是辛苦。
对于他们来说,年过古稀如今已是中国科学院院士的谢华安,始终坚守在农业科研与实践的前沿,就是最好的榜样。谢华安告诉记者,他很愿意做一个农业科技人员,为什么?因为他出生在农村,农民的生活是很艰苦的,他的外婆就是因为饥饿离开了人世,他从小就挨过饿,懂得饿的滋味,他的工作目的是为了大家有一碗饭吃。
正是老一辈所践行的“南繁”精神,时刻鼓舞下一辈勇往前行。“不能把种子的问题留给农药专家,更不能把有问题的种子推向生产一线,让农民来承担巨大的风险。”据省农业科学院水稻研究所所长占志雄介绍,如今的南繁育种队伍,既有30后、40后等老专家,也有80后、90后青年人,有两院院士、有博士、硕士和退伍兵,有全国党代表、全国劳模,也有撑起天涯育种半边天的女专家。
对女性南繁专家来说,需要克服更多的困难。不仅家中的事情没有顾及,有时因为工作苦、社交窄,连婚姻大事都顾不上。今年,福建南繁育种90多人当中女性有16人。我们说育种辛苦,主要是得亲身参与田间劳作,以及每年数千份重复枯燥的杂交试验,是一份特别不易的挑战。他们白天在地里劳作,晚上还得考虑科研。而这是南繁育种工作者的常态。记者蹲点采访的三天中,各地南繁专家都在挑灯夜战,或继续考种,或整理试验数据、撰写科技报告。
在福建南繁育种基地,大门贴着一副对联“偏爱南繁勇闯千重关,不惧难烦敢行万里路”,横批“鸿鹄之志”。这大概就是“南繁人”敢闯敢试、敢于胜利的精神境界的真实写照。
年轻的80后科研人员在烈日下搞杂交试验
传承,为中国饭碗添色
育种工作辛苦,以水稻尤甚。据了解,水稻抽穗扬花时间很短,却是配组杂交、孕育新品种的关键时期。然而育成良种概率只有万分之几,必须大量配制组合,才能提高选育成效。必须在水稻花期几天之内,做好成千上万个杂交配组。
下午3时许,所有的南繁育种人员都出发了,他们顶着高温烈日烘烤,在田间一刻不歇地抢时间,选株、挖株、剪穗、套袋……直到为次日授粉的工作准备就绪,才陆续回到基地。最后一个回来的,已是18时30分。
一些年纪大些的老专家们说,与当初相比,南繁如今的条件已变化很大。不变的是,南繁精神、种业精神一直在传承。
省农业科学院水稻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周鹏,1983年出生,作为一名青年科技人员,2009年他研究生毕业到水稻所工作,第一次参加南繁育种,看到试验田里老专家事事亲为,比农民更辛苦,敬畏之心油然而生。工作9年来,一直夫妻两地分居,去年初为人父,一年见儿子的时间不到3个月。